为了迎接这位“大家伙”的到来,整个总会都行动了起来。
钱穆校长的中文大学筹备处,在总会雄厚资金的支持下,效率高得惊人。仅仅用了三个月时间,就在九龙塘一处风景优美的山坡上,平整出了一大片土地,一座崭新的三层建筑拔地而起。
整栋楼的设计,完全是按照陈山的要求来的。外墙厚实,唯一的出入口,安装了当时最先进的门禁系统。楼内有独立的供电和空调系统,确保恒温恒湿。用王虎的话来说,这里的安保等级,比港督府还要高。
一切,都是为了给那位金贵的“客人”,提供一个最安全、最舒适的家。
1955年初夏,一个炎热的早晨。
维多利亚港的码头上,气氛显得有些不同寻常。
几辆挂着总会标志的卡车,早早地就等在了泊位旁边。王虎亲自带着上百名穿着统一制服的“城管队”队员,将整个区域围得水泄不通,禁止任何闲杂人等靠近。
雷洛也派出了几十名最精锐的便衣警察,混在码头工人和周围的人群里,警惕地注视着四周。
远处,一艘悬挂着米字旗的货轮,正在缓缓地靠岸。
陈山、梁文辉,以及特地从学校赶来的钱穆校长,都站在码头上,等待着那个历史性的时刻。
“山哥,都安排好了。我们的人已经把从船上到学校的整条路都清空了,保证万无一失。”王虎走到陈山身边,低声汇报道。
陈山点了点头,目光却一直锁定在那艘货轮上。
他知道,今天,在这个码头上,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。
英国人的,美国人的,甚至可能还有其他势力的。
他们都在看,看他陈山,到底要拿这个“铁疙瘩”做什么。
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,货轮稳稳地停靠在了码头。
巨大的吊机开始缓缓移动,从船舱里,吊出了一个个巨大的木箱。这些木箱,每一个都像一间小屋子那么大,上面用英文和各种小心搬运的标志,写着“曼彻斯顿大学精密仪器”。
一共十二个大木箱。
它们,就是“费伦提马克一型”的全部组件。
钱穆看着这些巨大的木箱,苍老的脸上,满是激动和感慨。
他这样一辈子与笔墨纸砚打交道的纯粹文人,很难想象,这些冷冰冰的铁家伙,将如何改变世界。
但他知道,这是新时代的号角,是科学的力量。
当最后一个木箱被稳稳地放在卡车上时,从船上走下来几位穿着西装、提着工具箱的英国人。
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,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工程师,他叫史密斯。
“陈先生,您好。我是曼彻斯顿大学派来的总工程师,奉命前来协助贵校安装和调试马克一型。”史密斯走上前,微笑着向陈山伸出手。
他的态度很专业,很礼貌,但陈山从他的眼神深处,还是捕捉到了一丝掩饰得很好的警惕和审视。
陈山知道,这些人,就是英国人派来的“眼睛”。
“欢迎你,史密斯先生。”陈山与他握了握手,同样微笑着回应,“一路辛苦了。我们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酒店,以及最好的实验室。希望接下来的合作,能够愉快。”
简单的寒暄之后,车队在众人的注视下,缓缓驶离了码头。
码头不远处的一栋建筑的窗户后面,两名伪装成贸易商的白人,正用高倍望远镜,注视着远去的车队。
“目标已上岸,正运往中文大学。没有发现任何异常。”其中一人放下望远镜,拿起对讲机低声说道。
“继续监视。记住,我们的目标不是那台机器,而是那些可能接近机器的‘美国学者’。”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。
而在另一个方向的一辆轿车里,美国驻港总领事艾略特,也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。
“他成功了,他真的把那东西弄到手了。”艾略特的语气里,有惊讶,也有一丝佩服。
“先生,我们现在该怎么办?”旁边的助手问道。
艾略特摇了摇头,“陈山这个人,比我们想象的要精明。我们现在凑上去,只会让他更加警惕。先让他和英国人去忙活吧。”
……
车队一路畅通无阻,顺利抵达了中文大学的“逸夫科学楼”。
巨大的木箱被小心翼翼地卸下,用专门的工具,运进了那个如同堡垒般的一楼大厅。
看着眼前这栋崭新的、充满现代化气息的科学楼,再想到自己当初在桂林街那间破旧的唐楼里教书的日子,钱穆校长感慨万千。
“陈先生,我代表学校,代表所有师生,谢谢你。”
“校长言重了。”
“这是我们应该做的。我只希望,从今天起,这栋楼里,能走出我们中国人自己的科学家。”
安顿好一切,陈山并没有在学校久留。
他把梁文辉留下来,负责和校方以及英国工程师团队进行沟通协调。
而他自己,则要去见另一拨更重要的人。
九龙的一家不起眼的客栈里。
陈山见到了鬼叔,以及鬼叔带来的五位“客人”。
这五个人,看起来都像是普通的教书先生,穿着朴素,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。
但陈山知道,他们每一个人,都是国家在计算机和物理学领域,最顶尖的大脑。
为首的那位,年纪约莫五十岁,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,气质沉静,不苟言笑。
鬼叔介绍说,他姓华,是这次行动的技术总负责人。
“华教授,一路辛苦了。”陈山主动伸出手。
华教授扶了扶眼镜,握住了陈山的手,他的手心很干,很有力。
“陈先生,客气了。我们是来学习的,不是来做客的。”华教授的开场白,直接而坦率,“时间紧迫,我想知道,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接触到那台机器?”
“随时可以。”陈山说道,“我已经安排好了。从明天开始,你们的身份,就是中文大学新聘请的‘访问学者’。你们会和英国的工程师团队,一起参与计算机的安装和调试工作。”
“英国人会同意吗?”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学者问道。
“他们会同意的。”陈山笑了,“因为在他们眼里,你们只是一群对‘新奇玩具’感到好奇,想来凑凑热闹的书呆子。他们真正的敌人,是还没出现的‘美国特工’。”
“你们要做的,就是在不引起他们怀疑的情况下,尽可能地学习和掌握这台机器的所有技术。包括它的硬件构造、软件编程,甚至是……英国人可能留在里面的‘后门’。”
“这会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。”华教授的眼神,透过厚厚的镜片,闪着智慧的光芒,“只不过,谁是猫,谁是老鼠,还不好说。”
中文大学的计算机中心,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,成了一个气氛诡异的舞台。
舞台上,有三拨演员。
第一拨,是以史密斯为首的英国工程师团队。
他们是明面上的主角,负责组装和调试这台由上万个电子管、无数继电器和几公里长的电线组成的庞然大物。
他们工作认真,一丝不苟,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实验室里的每一个人。他们的任务,是找出隐藏在暗处的“美国特工”,同时确保这台计算机的核心技术不外泄。
第二拨,是以华教授为首的五位“访问学者”。
他们是舞台上的“配角”,每天拿着笔记本,跟在英国人身后,问一些在英国人看来“非常基础”甚至“有些可笑”的问题。
比如,“这个电子管的作用是什么?”
“为什么这里的线路要这样连接?”
他们表现得就像一群对现代科技充满好奇,但又一窍不通的旧时代学者。
他们的任务,是在不暴露自己真实水平的前提下,将“费伦提马克一型”的技术,复制到自己的脑子里。
第三拨,则是陈山安排的,以梁文辉为首的中方管理人员。
他们是舞台的“场务”,负责后勤、安保和沟通。
他们热情好客,对英国专家照顾得无微不至,满足他们的一切合理要求。
同时,他们也像一道防火墙,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干扰,确保这个实验室,变成一个信息孤岛。
一场无声的较量,就在这间恒温恒湿的实验室里,每天上演。
“史密斯先生,请问,这个穿孔纸带的编码规则,是基于什么逻辑设计的?”
华教授扶了扶眼镜,像个好学的学生一样,指着一卷长长的纸带问道。
史密斯看了一眼这个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中国老头,心里有些不耐烦,但脸上还是挤出了职业的微笑。
“哦,华教授,这个说起来有些复杂。它是一种二进制的编码,跟你们中国的八卦易经,有那么一点点相似之处。”
他用一种尽量简化和通俗的方式解释着,语气里带着一种不自觉的优越感。
“二进制?易经?”华教授露出“茅塞顿开”的表情,“太奇妙了!科学的尽头,果然是哲学!我能看看这份编码的详细说明书吗?我们想研究一下,它和我们古代数学逻辑之间的联系。”
史密斯犹豫了一下。编码规则属于核心机密,按规定是不能外泄的。
但看着眼前这几个一脸虔诚,似乎真的只想搞“学术研究”的老学究,他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太大关系。
这些人,连电子管和电阻都分不清,就算给了他们编码规则,他们也看不懂。
“当然可以。”史密斯从一堆文件中,抽出了一份最基础的操作手册递了过去,“不过,这只是基础部分。更复杂的编程语言,需要专门的培训才能掌握。”
“足够了,足够了!谢谢你,史密斯先生!”华教授如获至宝地接过手册,和其他几位学者凑在一起,开始“研究”起来。
史密斯看着他们的背影,轻蔑地摇了摇头。他转身,继续自己的工作,同时用眼角的余光,扫了一眼实验室门口。
那里,没有任何异常。
他期待中的“美国学者”,迟迟没有出现。
这让他感到有些焦躁。难道是情报有误?还是美国人改变了计划?
他不知道的是,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,华教授和他的同事们,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眼神。
那眼神里,没有丝毫的“困惑”和“好奇”,只有一种猎人得手后的冷静和锐利。
晚上,客栈的房间里。
白天那份“基础”的操作手册,已经被复制成了好几份,分发到了每个人的手里。
房间里,没有了白天的“愚钝”,气氛严肃而高效。
“老华,英国佬给的这份手册,我看了,删减了至少百分之四十的核心内容。”一个负责软件的年轻学者说道,“不过,从这些基础编码里,我已经能反推出他们底层的逻辑架构了。他们的操作系统,比我们想象的要……简单。”
他的语气里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。
“不能掉以轻心。”华教授沉声说道,“英国人很狡猾。他们给出的,一定是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。我们现在要做的,就是利用这些有限的信息,把被隐藏起来的那部分,给它重新‘画’出来。”
“硬件那边怎么样?”他转向另一位负责硬件的专家。
那位专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画满了复杂电路图的纸,“他们的电路设计,确实有独到之处。尤其是在信号稳定和纠错方面,比我们之前的方案要高明。我已经把关键部分默画下来了。”
这就是他们的工作方式。
白天,他们是演员,是学生。
晚上,他们是战士,是解码者。
他们用这种最原始,也最有效的方式,一点一点地,将这台庞然大物的秘密,蚕食,消化。